1999年6月9日星期三

围墙下——吴义龙妻子探夫记

单称峰

义龙在二楼,我看着他,总看见几只鸟儿抖擞着从屋顶上振翮飞过。我再看他,他露出张无奈的脸庞,两只手握在窗棂上,已不能再做什么。

我找到他,缘由一个匿名电话。电话里说义龙关在遣送站。自此义龙4月26日在广州被捕后终于有了下落。我写了封信递交到市公安局一处,请他们能归还吴义龙的人身自由。一处的副处长说,你怎知吴义龙关在遣送站?

你的消息是不确切的,你的要求也无从谈起。吴义龙在哪里我无可奉告。

出了市局,我打听遣送站的地址。来到杭州西南郊的一座大院前已是两个小时之后。我走进去,里面是由走廊连接起来的两幢大楼,北面大楼门口挂着“杭州市遣送站”的牌子,而东面的大楼又由围墙围起来,门口有个办公室,几个外地模样的人攥着各式的证件集在窗口。显然这大楼就是关人的地方。凭感觉,义龙即使关在这里,他们也是不会让我见的。但我必须要见到他,才能确定他关在遣送站无疑。

避过办公室,我走到大楼南面,冲着大楼叫了几声“吴义龙”,“称峰”!循着声音找去,右角上的窗口伸出了一只手,我见到了他,真的是义龙!他把头贴在窗口上,笑容跟往日一样地灿烂。

我告诉他这几天杭州的消息,他告诉我他去南方的情况。他说就是市局的副处长和另外一个公安把他从广州带回来的,我愕然:他还说无可奉告呢。

义龙叫我回去,说这里不安全,我说我到围墙外面再跟你说话,他点点头。

围墙外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果园,正对着义龙的窗口下有一堆土丘,我立在上面,与义龙隔墙相望。

他说可能要关到“六四”以后吧,外面的朋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,这里的条件恶劣,不能放风,整天呆在这笼子里,每餐吃一碗饭和一碗菜汤,汤里只有两片菜叶,没有油。我心疼极了,说话间,看见几只小鸟在窗口扑棱棱地自由飞翔,我们看着它们飞,沉默了好久。

回去没有路,却有着齐腰深的野草,我拣草浅的地方走,走到马路上,身上粘满了翠绿的苍耳。

第二天我去的时候买了一袋卫生纸和一份报纸,从卫生纸袋的密封处插了一支圆珠笔芯进去,我到办公室窗口说能不能帮我送一点东西,窗口里的人拒绝。我走到围墙下对义龙说送不进去。如此聊着,却见后门出来两个人,大声吼道:你过来!

我走过去。
一个腋下夹着包的人说:你是他什么人?
我是他妻子。
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?
……
你有什么事?
我想送点东西。

来到办公室,那个拿包的人把报纸仔仔细细地翻了遍,另外一个年轻人检查那袋卫生纸,他说这卫生纸是密封的,拿包的人说拆开看看。我随他走出办公室,没有几步,年轻人举着那支圆珠笔芯奔出来。拿包的人说圆珠笔芯不要送上去。我惋惜地看了那年轻人一眼,他振奋地象那屋顶上的鸟儿。拿包的人说以后你再来把你也关进去,说着,他上了车,走了。

下午,在朋友的建议下,我给市局一处打电话,希望能将义龙保出来。副处长不在,处长接的,他说你怎么知道他在遣送站?

我看到他了。
你现在在哪里?
遣送站附近。
那地方你不能去!
我能不能把他保出来?
你凭什么?!
关在遣送站的人都是可以保出来的。
你到底想怎么样?!!

挂下了电话,我的眼泪不可抑制地落了下来。他们本想把义龙秘密关押,消息走漏之后又想隐瞒,现在彻底暴露,于是气急败坏,恼羞成怒,可我又能怎么样呢。

我与义龙讲起这件事,义龙说:我现在是“监视居住”,4月28日就向我宣布的,你怎么保得出来?

我愣了半天,说,你怎么不早说。

接着北约“误炸”中国驻南使馆的事情出来了,我把每天的报纸送给他。

后来遣送站里的人说你再送就送到一处去,让一处转到这里。我想这样大约是送不进去了,于是在围墙下面念给他听。义龙也将他酝酿的诗文背给我,让我记下来。如此一月有余,临近了“六四”,又过了“六四”。“六四”义龙绝食一天。

我再去看他的时候,沿着果园里已被我踩出的小路走。他依然笑地灿烂,但显得有些焦虑,他说我现在每天盼着你来,又盼着公安来,关在遣送站里比关在监狱里还不如。

快了,我看着他,又看着围墙上翩飞的鸟儿,心里充满了沉重的希望。

1999/6/9/于结婚纪念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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